嘉宾简介
李宇明，北京语言大学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中国语言学会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会会长，中国中文信息学会副理事长，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常务理事。曾任中国国家语委副主任、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司长、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所长、华中师范大学副校长、北京语言大学党委书记。
1991年获霍英东教育基金奖；1993年破格晋升教授；1994年成为“湖北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”，并享受国务院发放的政府特殊津贴；1996年被评为湖北省劳动模范，全国妇联和国家教委授予“全国优秀家长”称号；1997年获全国“五一”劳动奖章，并被遴选为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博士生导师；1998年确定为湖北省跨世纪学术带头人；2000年成为教育部“人文社会科学跨世纪优秀人才”；2007年至2009年连续评为教育部优秀公务员，2010年荣记三等功；2010年应邀成为香港中文大学“王泽森－新法书院语文教育访问教授”；2012年获“第八届全国五好文明家庭标兵户”称号；2013年3月，应香港特区政府邀请以“内地贵宾”身份访问香港；2013年11月荣膺香港理工大学“杰出中国学人”荣誉。
主要研究领域为理论语言学、语法学、心理语言学和语言规划学。出版《儿童语言的发展》《汉语量范畴研究》《语法研究录》《中国语言规划论》、《Language Planning in China》等著作20余部；发表论文450余篇，被译为蒙、藏、维、日、法、英、俄、韩等多种文字；主编《全球华语词典》《全球华语大辞典》；曾主持《通用规范汉字表》的研制；与李嵬联合主编的THE LANGUAGE SITUATION IN CHINA(VOLUME1～3)（《中国语言生活状况》英文版第1～3卷）由德国DE GRUYTER出版社与中国商务印书馆联合出版。现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“新时期语言文字规范化问题研究”等多个项目。
发言内容
迎接人与机器共处的时代
非常感谢主席对我学术履历的详细介绍。首先，我以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主任的名义，热烈欢迎国内外来宾出席本次会议，共论语言资源、语言智能的学术前景。
我在大会《寄语》中写道：“人类语言生活正面临两件大事：第一，人类语言正大面积濒危，不少语言面临消亡；第二，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，具有语言智能的机器人正在更多参与人类的生产与生活。如何保护人类的语言资源，如何迎接人与机器人共处的时代，有技术问题，也有社会伦理问题，需要全世界的学者关注、行动与合作。”本次会议就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而召开的。我今天的报告，是针对第二个问题发表一些看法：迎接人与机器人共处的时代。
随着语言智能的快速发展，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快步走来，这就是机器人作为人类的助手和朋友、与人类一起生活、一起生产的时代。目前，机器人的主要工作领域，是在人类不能到达、或不便到达的一些特殊岗位，如探险、救灾、高空无人监测等。近来，随着人工智能、特别是语言智能的发展，机器人具有了一些与人类交流的语言能力，逐渐进入到一些生活领域和生产行业。常被提及的有机器翻译、机器新闻写作、机器作诗、儿童社交机器人、商贸后台服务等。例如：
在机器翻译方面，Google的免费翻译服务，可提供中文与100多种语言之间的互译。百度可支持中、英、日、韩、泰、法、西、德等28种语言的互译，具有756个翻译方向。2017年6月30日在天津召开的首届世界智能大会上，科大讯飞董事长刘庆峰做了“智能改变社会生活”的主题演讲，他指出：机器口语翻译已经达到大学6级的水平，不出意外2年后可以达到专业8级水平。
在新闻写作机器人方面，有新华社的“快笔小新”、第一财经的“DT稿王”、《南方都市报》的“小南”、今日头条的“张小明”、腾讯财经的Dreamwriter等，美联社、《纽约时报》《华盛顿邮报》《洛杉矶时报》等国外新闻机构应用机器人写稿的消息，也频频见于媒体报道。
在机器作诗方面，2017年3月20日，清华大学语音与语言实验中心（CSLT）网站宣布，他们的作诗机器人“薇薇”通过了社科院等唐诗专家评定和“图灵测试”。“薇薇”创作的古诗词，有31%被认为是人创作的，但总体上水平尚低于人类。另据网易智能2017年5月19日的消息，微软机器人小冰出版了诗集《阳光失了玻璃窗》，这本诗集收录139首现代诗，是从它创作的70928首中精选出来的。
据环球科技综合报道，2017年7月5日，在百度人工智能开发者大会上，ARMOTO儿童社交机器人亮相。ARMOTO是瑞典设计的，与百度DuerOS进行战略合作后功能大增，不仅可以为孩子播讲故事，播放歌曲，同时作为孩子的智能小助手，可以语音互动，回答十万个为什么，还实现中英翻译的功能；可以通过语音命令机器人进行变身、变色，发射空气炮等机械运动。
商贸后台客服已是常见现象。有一次，我家用手机买了某超市的一些日用商品，优惠信息里说购物达到一定金额就可以打折，但手机付款后并没有打折。家人用微信与客服联系，几个话轮下来，觉得客服说话没诚意，应付人，就写了两个字“陷阱！”。客服回话说：“亲，很抱歉哦，小多还没有学会这个问题哦，你动动手指转人工姐姐为您处理吧。”原来是机器人“美多多”在执勤。
1969年7月20日，阿波罗登月飞船的指令长阿姆斯特朗，在踏上月球表面的那一刻说：That’s one small step for a man,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.（个人一小步，人类一大步。）借用阿姆斯特朗这句名言，我们现在可以说，语言智能一小步，人类社会一大步。前面所举的语言智能的例子，虽然只是一点点小进步，但却会对人类社会起到巨大的推进作用。我们应做好迎接人与机器人共处的新时代的准备。
这一时代到来之快慢，机器人在哪些行业发挥哪些作用，主要取决于两个方面的因素：其一，社会对机器人的需求；其二，机器人技术的发展。社会需求决定着研发资金的走向和研发力量的聚向，一般来说，军事、国家安全、高危行业、经济利润显著的领域等，具有社会优先性。机器人技术可分为两大部分：机器人一般技术和语言智能。机器人进入人类社会的速度与路线，不仅取决于一般技术的发展，更取决于语言智能的发展。
语言信息处理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，今天的语言智能是历史发展的成果。以往的语言信息处理主要关注的是书面语问题，是那些较为正规的语言交际，而很少考虑语言生活中带有各种噪音背景、带有各种特色的话语。而如果机器人要做人类的助手和朋友，最重要最急迫须解决的可能就是对这类口语的理解问题。而口语的研究、口语数据库的建立、口语资料的搜集又是当今语言学的短板，亦是计算机语言处理的短板。如果说大数据的语言资源（和新算法）是语言智能发展的基础，那么建设新的语言资源是实现人与机器人共处的基础性工作。
机器人进入生活、生产领域，可称之为机器人的“入世”。机器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入人类的所有活动领域，而会有一个先后顺序。机器人的入世顺序，可虚拟为：
1、博物馆、展览会等的讲解员；
2、导医、导购、指路等导引行业岗位；
3、商贸等的后台客服；
4、咨询活动，高级的咨询活动是经济咨询、法律咨询、学术咨询等；
5、陪聊、陪玩等娱乐伴侣；
6、一般翻译工作；
7、秘书、记者等助手，做一些简单写作和数据整理等工作；
8、家政、医护及老年人、儿童、家庭宠物等照看工作；
9、学习的帮助者，由机器人家教发展到机器人教师等；
10、其他。
1～10的排序，主要根据的是“语言交际难度”。如何定义“语言交际难度”，还是一个新课题。上面顺序所蕴含的“语言交际难度”的标准是：a)独白与对话的比例，对话多，则语言交际难度大；b)对话人、对话环境的复杂度；c)对话质量要求的高低；d)对话内容的难度；e)对话的社会意义的重大程度。
上述语言交际难度的定义是否合理，以及如何具体测量语言交际难度，都还是需要研究的问题，此处不妨将a)-e)作为假说看。但有一点认识是重要的，就是：语言交际难度及人工智能如何解决语言交际难度，决定着机器人的“入世顺序”。故而1～10的虚拟顺序，在机器人未来的实际发展中会有变化，也许还要区分每个领域的应用层次，比如写作、翻译都可以区分初级、中级、高级等。
尽管如此，预测机器人的“入世顺序”还是很有意义的。其意义起码有二：
其一，有计划、有顺序地展开领域语言智能研究。每一社会领域都有特殊的语言生活，机器人进入每一社会领域，就是要学会过每一社会领域的语言生活。比如机器人要进行老年人护理，就要听懂老年人的话语，而老年说话常常出现口齿不清、话语不连贯、带有各种方音等情形。机器人要做婴儿的照顾员，就需要听懂婴儿的各种哭叫声代表什么意义。而我国的领域语言研究恰是薄弱环节，有些领域的语言学知识、语言数据的积累几近于空白。这种局面严重制约着机器人“入世”。而当我们预测了机器人的“入世”顺序，就可以依序开展领域语言学研究，搜集语料，积累数据，训练机器，提升语言智能水平。
其二，向社会传递一种“新生劳动力”信息。工业化时代，机器延伸的是人类的体力；信息化时代，机器主要延伸的是人类的脑力。当今机器人作为人类的助手，主要指的是做人类脑力的助手，让人类从那些繁重而无味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，去做一些较为高雅的“适合人类”做的脑力劳动。所谓新生劳动力，主要也是指具有智力的新生劳动力。
向社会传递“新生劳动力”信息，既是预告某一产业的新发展，展示机器人介入后新的作业方式和新的管理模式、新的成本与红利等，同时也是对某些阶层传递“工作危机”信号。信息化的发展已经改变了很多行业和职业的状况，比如通讯邮电、司机行业、排版印刷、购物付款等，智能机器人的发展会更快地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、生产方式和学习方式，更快更大幅度地改变行业面貌，一些行业会衰落甚至消失，一些行业会嬗变，一些新的行业会产生，于是一些人会随之失业，一些就业者需要改变适应。如果说过去机器冲击的是体力劳动者和一般技能劳动者，那么，智能机器人冲击的是“小白领”，因为近期机器人的劳动能力只可能达到小白领的水平。
传递“新生劳动力”的信息和“工作危机”的信号，不仅对劳动者自己有作用，对社会管理者和教育部门也很有作用。社会管理者可以据此适时调整产业结构，教育部门可以适时调整专业和人才培养模式。比如外语、汉语国际教育的教育体系改革，与机器翻译的进展就具有十分密切的关系。
最后需要关注的是人与机器人共事社会的伦理学问题：比如，机器人成为人类的助手和朋友，特别是当机器人的情感系统研究有所突破时，必然会产生一些新的社会伦理学问题。如果材料技术的进步使机器人外表上更似人类，具有“人感”，使得这一伦理学问题更加突出。再如，机器人的“入世”，是否会带来大面积的失业问题？机器人是否会最终成为人类的统治者，而人类成为机器人的奴隶？对机器人与人、与人类的关系的思考，决定着对待人工智能发展的态度。
此外，人口大移动带来的文化大交融，也会带来新的社会伦理问题；克隆技术的快速发展，也会带来医学、性学等伦理问题。未来时代的人类社会伦理学问题，应该提到今天学者和政治家的议事日程上来。
谢谢大家！
（“一带一路”语言资源与智能国际学术研讨会主旨发言）
